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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西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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湯豆一行人,隨著這一家人上路後,一路北去,越往北方所見到的景色就越蒼涼,大地龜裂幹枯,植物更是不可能見到,偶爾能看到地上有可疑的痕跡,不知道是蛇還是別的什麽動物留下來的。

夜裏有東西在營地附近徘徊,聽聲音悉悉索索,大概因為人多,所以不敢有任何動作。大型動物幾乎沒有見過。

一開始大家在夜裏幾乎很難睡著,生怕會遭遇到什麽,來不及驚醒自衛。但後來漸漸也就習慣了。

只是對於從鎮邪裏出來之後卻來到這裏的事,每個人都還有很多不解。

明明滲入物是從鎮邪中心湧出去的,可為什麽這裏卻一點影子也看不到?

大家私下總是在討論這件事。

最可能的說法是,也許從鎮邪中心來到這裏,並不像五人以為的那麽直接,在兩個世界中間也並不像他們以為的聯接得很緊急,而是存在著縫隙。滲入物則全部擠在這個縫隙之中,向人類的世界奮力突破。

可為什麽呢?

如果只是想要找到一個可以生存的世界,明明這邊的世界也可以,它們為什麽執著於人類的世界緊咬著不放?——這是湯豆想不明白的。

而對於宗長柳和付子安的死,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矢口不提。

只是夜深人靜時,席文文躺在同伴們中間常常無法入眠,她不能忘記付子安和宗長柳死時睜著的眼睛,但他們臉上並沒有恐懼,因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。生命嘎然而止也沒有任何征兆。

她也明白湯豆所說的話是正確的,這次是自己命大,那下次呢?何況大家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。

可對於這樣的湯豆,她還是感到陌生……

明明說好‘大家永遠不要變’,但現在,一切都變了。

可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,湯豆的模樣,與兩個剛認識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麽不同。

莫溫醒來示意她快點睡覺。明天還有很長的路。

她看著這位新晉好友,失落的心情寫在臉上。

莫溫低聲問她“怎麽了?”

她小聲嘀咕“如果我遇到危險,但你來救我的話,一定會一起遇難,那你會來嗎?”

莫溫垂眸,這個場景令他想到了自己一家人在那個木屋裏的最後一夜,大家躺在篝火旁邊,火光印在每個人臉上。

爸爸說“一但有人落下,就會立刻被蟲潮吞噬,其它人停下來,也只是一起死而已。所以,誰也不可能停下去救其它人。”他對著莫溫和小女兒重覆著這句話:“就算是你們遇到危險,我和媽媽也不會去救你們。只會等蟲潮褪去後,再將你們的遺骸拉回來,進行儲備。你們也應該這麽做。”兩個孩子看向媽媽,但得到的也只是一句“我也會這麽做。”

妹妹每年都參加狩獵,並不是十分軟弱或者太過於情緒化的人,可當時還是哭了。大概是對父母親情的失望。也或者只是因為形勢越來越惡劣,一切已經像一場十足的噩夢,自己卻怎麽也無法醒來。

可現在,面對著席文文,莫溫突然理解了爸爸。他明白了爸爸在說那些話時的心情,明白湯豆喊出“我不會管你,也不需要你管。”時又在想些什麽。

於是最終他搖搖頭“我不會。如果是我,你也不要來。”

席文文無法接受這個答案,她完全沒有想過,莫溫會這樣回答自己。

“你會。”她幾乎是帶著賭氣的成分“你會來。我也會去救你。湯豆也會去。她那麽說只是生我的氣,怪我不好好保護自己。我們三個人是最好最好的朋友!”在湯豆昏睡時,她和莫溫一起經歷了很多,現在在她心中,三個人的感情是一樣的。她不相信一切都是假的。

可莫溫卻還是那樣回答:“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但那樣的情況我不會去。所以你也不用來。”他翻身,不再理會身後的人。

席文文也許是委屈得哭了,她在暗夜中努力地克制著自己,不想讓任何人聽見,但卻還是有細細的抽噎聲傳來。

莫溫靜靜地聽著沒有動。他對面的湯豆睜開眼睛,兩個人沈默地對視。

他看著這雙眼睛,卻在想著,如果那天,落在後面的人,是自己而不是爸爸媽媽,他們一定會回頭。

他們不會像他,頭也不回地逃跑。不會像他,真的在沒有食物的時候,將親人儲備起來。不會像他,把妹妹也拋在身後。更不會像他那樣,只有自己活下來。

但就算問一萬遍,他們一定會不會改口,會堅持說“絕對不會管你。”……所以,遇到任何事他也都只需要顧著自己求生就好了,不需要有半點愧疚,好好活下去。

這一瞬間,強烈的酸澀像潮水一樣淹沒他的心,它們一路蔓延,那種鼻酸眼漲的感覺十分陌生,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。

湯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。

兩個人沈默著誰也沒有說話,夜空下只有席文文細微的抽泣聲。

第二天毫無疑問,兩個人的眼睛都是腫的,席文文說自己眼睛進沙揉的,莫溫破天荒地向大家解釋自己被蟲子咬了。

隊伍走到第六天的下午,一家人中最大的孩子叫半月的那個,認出了地平線上綿連連接在一起的小小山包們。

“這裏是邊沿,再往西北方面走十天,就能到……”

“到目的地?”

“不是,是到西山腳下。在山裏還得要走很久。”半月說。

五個人都知道,他說的很久,就真的是很久的意思。按他說的路程算,進山之後就算中間不走岔路浪費時間,到達目的地時,這一家人起碼得有四個人老死在路上。

但他們全家似乎都很坦然。

在行走的過程中,半月全程一直都在和弟弟們說著什麽,有時候他們的媽媽也會講很多。

寶林聽了一下,跟湯豆講“是在說自己種族的歷史。和自己家族的歷史。”

他們活得太短暫,沒有文字,流傳下去的大部分東西都只是圖畫。但要保存、制作這些圖畫,對他們來說,都是耗時不短的巨大工程,有時候甚至為了記載一件事,都花了幾個人的一生。

所以只有很重大的事情,才會有圖冊。其它一切都靠一輩輩地口耳相傳。

據半月口中說,他們的種族已經綿延幾萬年了。對於歷史,他知道的都不太多,所講述的大部分都只是日常生存方面的,比如怎麽取火,怎麽在野外求生,怎麽種糧食,豬可能會發什麽病,一般有什麽藥可以治。

一直悶悶不樂的席文文終於忍不住開口:“你覺得你們還能出山回家嗎?不然還講這些做什麽呢?”

半月說“不到最後也不會知道是怎麽結果,等知道的時候,可能就來不及了。所以,不論自己以為未來會發生什麽事,都不可以放棄傳授生存的經驗,也不可能以放棄講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關於整個族群的故事。這是祖輩的教導。”這也是他們存活延續到現在的基石。

聽他說,他們的族群曾有壯舉,花費了很長時間創造了文字,但學會需要很久,大多數人都沒有那麽多時間,後來因為斷代,那些文字也沒有流傳下來。在這幾萬年中間,他們已經有很多的歷史,因為種種變故而遺失了。

“但如果不去往下傳,完全放棄的話。那我們不就變成了,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蜉蝣嗎?”半月說“那我們整個種族雖然還活著,但和消失了也沒有差別。”

湯豆一時怔怔的。對於生命 、生命延續的意義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太多,可現在,她突然這麽直觀地認識到,不論多麽短暫微小的生命,都在努力的生存,他們每一個個體的一生,都平凡而沒有意義,甚至幾輩人都耗費在無謂的等待中,但卻正是這些平凡和無意義的人生,組成了這個族群的歷史,並令這個族群成功地延續了下來。

這令人難受,但震撼油然而生。

到了晚上,他們的媽媽有了劇烈的腹痛。

五人雖然受了很多的教育,但完全沒有涉及到如何接生,寶林嚇得完全不敢走過去。對這五人而言,世上真的有很多事比滲入物還叫人心顫。

但月半並不慌。他有條不紊地叫弟弟們幫媽媽找地方躺下,又從行囊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器具。

甚至在幫助接生的時候,一邊還要傳授著自己的經驗。他已經參與過一次接生,這裏最小的弟弟就是他和他爸爸一起接生的。也就是在當時,他學到了這門‘知識’,現在又將這門知識再次傳播下去。

寶林低聲說“這傳下來的知識還是熱的呢。”這些人可能都還來不及因為時間太久而遺忘自己學到的知識,自己的壽命就到了終點。

婦人從發動,到生,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,也沒有需要五人伸出援手。

席文文想把自己隨身攜帶的藥物給她,以防止感染,但被湯豆制止了“看上去我們是一樣的,但無法確定藥物對他們的效果是不是同樣。”並且在體型相差這麽大的情況下,也很難確定劑量。何況她還要哺乳。

但對方也似乎並不需這些方面的幫助,雖然他們壽命很短暫,但似乎很少生病,在生完孩子只後,只休息了一夜,婦人就已經能跟著一起上路了。

看著巴掌大小的嬰兒,大家還是感到十分地新奇。

它還沒有睜開眼睛,皮膚薄極了。每天由母親照顧。

半月說因為大部分的女孩都會在適齡的時候離開家,所以男性一定要懂得接生的方法。而怎麽照顧嬰兒,女孩們在離開家之前就已經學過了,這個知識又將由到達新家庭的她們再繼續傳授下去。

席文文覺得奇異,還問“那如果有些人笨呢?”學漏了或者學不懂……

半月說:“那可能這個家庭就很難再延續下去。”——這就是他們的優勝劣汰。

就這樣,隊伍在行進了九天之後,終於像半月所說的,達到了一座山腳。

這山不知道有多少山峰,綿延無邊。

湯豆終於懂得,為什麽一定要請知道路的人做為向導了。

半月指著那成片的荒山,說:“這裏太荒涼,所以很早就沒有人居住了。但我們祖輩,是在這裏守山的人,所以一直沒有離開。如果不是後來的事,我們現在也仍然居住在這裏。如果這次我們沒有成功,但我的弟弟們僥幸活下來並有了子嗣,他們會分成兩支,一支住在這裏,繼承祖宗的意志,一支回去,在那裏等著新的仙人到來。這樣,也許有一天,我們就能得到長生不死的方法。”

他們雖然活得很短暫,但卻一直采用著幾輩人或者數十輩人、百輩人一起完成一件事的方式存活著,並對此習以為常。

隊伍在山外休整了一夜之後,第二天清晨,大家便踏上了進山的路程。

雖然一路來都因為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而放松了些,但進山時湯豆提醒每個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
因為半月曾說過,那個地方必需有‘仙人’帶領他們才可以去到。

可五人並不是什麽所謂的仙人。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麽‘法力無邊’,也就是說,大家會面對可能無法應付的危險。

只是湯豆仰視著這巍巍高山,無法想像這裏藏著什麽。

為什麽有兩個人想盡辦法來到這裏?

停在遠離大路隱蔽處的車中,黎川清理著自己從三樓得到的東西。

他拿到的大木盒裏面裝滿了各種照片以及零零碎碎的覆印件。粗略看了一下,文字信息很多都是從書裏覆印下來的,還有一些覆印的是手寫體,也就是說來自於某人的記錄。照片也並沒有多少原件,其中多數是難以理解的圖畫,或者意義不明的物件、場景。

而盒裏那本字體娟秀的手紮,是他在桌上拿到之後隨手塞到大木盒中的。

應該是屋主人的東西。

在扉頁上寫著“送給我最愛的二叔。”

他手劃過那個實在難以稱得上好看的字跡,然後翻開了第一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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